佛教有一句话叫“狮子搏兔，犹用全力”，但它其实是错误的——因为兔子这么小的猎物根本不能满足狮子的能量需求，狮子几乎不吃兔子。
陆生食肉目生态有一条基本原理：大动物吃大猎物，小动物吃小猎物。这很好理解，小型的捕食者可以靠小猎物生存，而大捕食者光吃小猎物就会入不敷出。
这个“大”和“小”的分界线，是体重20多公斤。1999年发表在《自然》上的一篇研究，比较了150多种陆地食肉目的食性。结果发现，体重大于21.5公斤的食肉动物，有52%捕食脊椎动物为生；而小于21.5公斤的食肉动物，只有约25%捕食脊椎动物，45%杂食，10%吃无脊椎动物，19%虫子和小脊椎动物通吃。
那么，有打破规矩的例子吗？
大型食肉动物里“弃权”、放弃挑战大猎物的例子比较好找，比如我们的老朋友大熊猫，干脆放下屠刀吃素了。但反过来小型捕食者转职以小搏大的例子，就比较出奇了。有这么一个另类，它就是生活在中美洲和南美洲的薮犬（Speothos venaticus）。
薮[sǒu]犬｜Karelj / Wikimedia Commons
“小兵”的翻盘之道
薮犬身材短粗，脸圆嘴短，像是豺和泰迪熊的结合体。它属于食蟹狐亚族（Cerdocyonina），这是中南美洲特有的一类犬科动物，大部分都像狐，杂食性——除了脊椎动物，也吃螃蟹、昆虫、野果。
薮犬是其中唯一一个以肉食为主的，食物超过70%都是脊椎动物。犬科里面肉食程度如此高的，只有狼、豺和非洲野犬，这三位都是著名的猎手，体重都是20公斤以上。薮犬多大呢？最大7公斤。
当然，光是吃肉不能表明它有多凶残，吃虫子也是肉呀。而薮犬的出奇之处，就是食谱大部分是跟自己一样大，甚至比自己还要大的动物，比如兔豚鼠、水豚、犰狳，甚至偶尔会攻击环颈西猯（Tayassu tajacu）和南美貘。
成年南美貘（Tapirus terrestris）的体重为150～320kg，远远超过薮犬｜Charles J. Sharp / Wikimedia Commons
2002年发表在《哺乳动物》（Mammalia）上的一篇报告，记录了一个惊人的观察记录：6只薮犬连续追逐一只南美貘3小时，貘的腿被它们啃咬得伤痕累累，最终不支倒地。南美貘是南美洲最大的陆生哺乳动物，体重能达到薮犬的20倍以上，这是食肉目里差距最大的“跨量级”猎杀，狮子和老虎虽然偶有猎杀犀牛和小象的记录，也没有打过这种极限逆风局。
没有金刚钻，不能揽瓷器活
捕食大猎物的食肉动物，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咬合力强大，不仅能用来发起致命一击，也可以肢解大猎物。相比它的小身板，薮犬的咬合力可谓超群绝伦——它的咬合力大概是狼的一半，虽然它的个头儿只是狼的七分之一。
薮犬的牙齿｜exmoorzoo.co.uk
食肉动物的咬力强弱（相比其体型大小）用“咬合力商数（BFQ）”来衡量，这一数值与咬力大小成正比，与体重成反比。一般捕食大猎物的动物，咬合力商数在100到130之间，而薮犬的咬合力商数是160！在食肉目里独孤求败，只有食肉的有袋类才能超过它。
要打赢逆风局，除了绝对力量，行为上的适应也很重要。实验显示，在咬住一个东西、往后拉拽的时候，薮犬和狼的头骨都表现出了相当强的抗压能力。
犬科动物不像猫科那样能用前肢抱住猎物，捕猎和肢解猎物时，经常采用“一嘴咬住，使劲向后拖”的方式，借此把猎物拖倒或者撕开。如果你看过一群狗玩耍就会知道，它们喜欢各自咬住玩具的一头“拔河”。薮犬也熟谙此道。虽然我们对野生薮犬的生态所知甚少，但也有照片记录了一只薮犬咬住一只兔豚鼠，它们两个拉拉扯扯，走了200米。
视频记录了一群薮犬合作捕猎了一只兔豚鼠（Agouti paca），并将其从水中拉扯到岸上｜reddit：@a_synapside02
不参与到捕猎中的牙齿，也能够反映出食肉动物的特殊性。薮犬上颌有1个臼齿，下颌有2个臼齿，而赤狐和狼都是上颌2个臼齿，下颌3个臼齿——臼齿数量减少是适应食肉的特征。而且，薮犬的裂齿（特化适应食肉的臼齿和前臼齿）咬力偏大，几乎是犬齿咬力的两倍，这可以帮助它撕裂坚韧的大型猎物。
有研究指出，在潘塔纳尔湿地的薮犬食物里，九带犰狳占了94.1%。犰狳身体前后端的铠甲，足以承受1500兆帕的压强，没有好牙口是真的吃不消。
这是九带犰狳（Dasypus novemcinctus）｜gailhampshire / Wikimedia Commons
好手难敌双拳，犬科的团战能力，薮犬也没有落下。薮犬是群居动物，一群可达12只，合作出猎并肢解猎物。有人在动物园里观察到六只薮犬咬着一只鸭子，合力把它撕开。薮犬的家庭结构和狼很像，地位最高的是一对“夫妻”，长大的孩子会留在父母身边，协助捕猎，并照顾弟弟妹妹。
动物园里的一群薮犬正在合力解决一大块肉｜mickeysutube
善用地形，不怕腿短
薮犬是缩小的狼吗？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它和狼最大的区别，其实你已经看到了——小短腿。薮犬可以克服小体型在打斗上的不利，但无法克服腿短在追逐猎物上的不利。狼、豺和非洲野狗，都是靠速度和耐力长距离追逐猎物，跑不过人家，功夫再厉害也白搭。
这就是薮犬的特别之处了，它并不是靠长途追击，也不是像猫科那样靠伏击，而是选择了一条独一无二的道路：打水战。薮犬经常生活在水边，而且是个游泳高手，脚趾间还有蹼。在动物园里，薮犬不仅会潜水，还会在水池里玩玩具。善跑的动物下到水里，速度就会大大下降；薮犬在水边追逐猎物，甚至就能达成“瓮中捉鳖”的效果。顺便一提，豺也会用把猎物赶进水中的方法来限制其行动。
薮犬生活在水边｜mikepeel.net
1940年的文献记载，有原住民告诉研究人员：薮犬猎捕刺豚鼠的时候，会兵分两路，一边从陆上把它赶进水里，另一边在水里埋伏准备“收网”。如果这段记载为实，“打群架”和善水性配合，就能打出1+1＞2的效果。
小短腿的另一个特长是钻洞。薮犬喜欢住在犰狳挖的洞里。有趣的是，秘鲁东北部的Maste族原住民认为，薮犬会钻到大长鼻犰狳（Dasypus kappleri）的洞穴里，把它拖出来。这个本事无论是狼、豺还是非洲野犬都不会，倒是能在人工驯养的狗子里找到相似的——腊肠犬。腊肠犬最早是用来猎獾的，它的超级小短腿正是为了钻进獾洞。所以……至少从物理方面讲，小短腿打洞捕猎也不是不可能的。
对薮犬之谜的探讨进行至此，我多少有点失望。因为我们对这些小型食肉动物的了解，往往是很有限的，要依赖当地人提供的轶事和骨架测量这些“死”的知识，来幻想一个“活”的全貌。我又从薮犬联想到黄喉貂，它也具备捕杀大猎物的能力，也是群居生活，而且它的体型比薮犬还小。它又隐藏着什么秘密呢？
黄喉貂（Martes flavigula）｜Rushenb / Wikimedia Commons
对一种生物生态的了解，也直接影响着它的保护。例如，薮犬的栖息地范围比同体型的犬科动物要大很多，对巴西一群薮犬的研究发现，它们的栖息地面积达到140平方千米。吃肉动物所需的栖息地，往往比食草和杂食的要大。北大李晟老师团队的一项研究发现，大熊猫保护区对同域的食肉动物（如豺）的庇护效果有限，因为大熊猫吃竹子，只需要很小的栖息地，这么小的区域无法支持起食肉动物的种群。所以，如果我们不知道这种动物吃什么，也无法采取有效的策略去保护它。
总之，对于芸芸众生，我们所知太少，而未知是如此之多，薮犬之谜，只是一个小小的例子而已。
薮犬和幼崽们｜Chester Zoo
参考文献
[1] Beisiegel B M, Ades C. The behavior of the bush dog (Speothos venaticus Lund, 1842) in the field: a review[J]. Revista de Etologia, 2002, 4(1): 1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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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de Souza Lima E, DeMatteo K E, Jorge R S P, et al. First telemetry study of bush dogs: home range, activity and habitat selection[J]. Wildlife Research, 2012, 39(6): 512-519.
[4] Ruiz J V, Ferreira G S, Lautenschlager S, et al. Different, but the same: Inferring the hunting behaviour of the hypercarnivorous bush dog (Speothos venaticus) through finite element analysis[J]. Journal of Anatomy, 2023, 242(4): 553-567.
作者：红色皇后
编辑：麦麦
题图来源：mikepeel.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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