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广州，走到哪都是开花漂亮的树。最早开的是的钟花樱桃，它们二月上旬就挂满了一树树紫红色的小铃铛；紧接着的是木棉，红红火火的枝头仿佛燃烧着一团团火焰；随后宫粉羊蹄甲又款款而来，盛花的它们宛如粉色的云彩，看了让人春心荡漾，少女心爆棚。
依次是钟花樱桃（Cerasus campanulata）、木棉（Bombax ceiba）和宫粉羊蹄甲（Bauhinia variegata）丨Midori & J.M.Garg & Peter1968 / wikimedia commons
但在这一片姹紫嫣红当中，却有一片亮黄色的光芒尤为显眼，像一道金色的闪电穿破云层来到人们面前。凭借这金闪闪的花色，这种与众不同的花近年来引爆了潮流，一到春天就频繁地在朋友圈等社交网络露脸。是的，这就是黄花风铃木，是最漂亮的开花树之一，也是当今不折不扣的网红……呃，大概叫“网黄”更合适。
黄花风铃木丨含笑
小喇叭与长豆角
黄花风铃木当然不止广州才有，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种原产于中南美洲的树木在全球热带地区都有广泛的栽培。说风铃其实也不怎么像风铃，黄花风铃木的单朵小花有点像喇叭或者小号，它有一个英文名叫“yellow trumpet tree”，我觉得更为形象一些。
黄花风铃木的花像一只金灿灿的小喇叭丨含笑
和许多观花树木一样，黄花风铃木也是一种“花叶不相见”的植物，每个季节都有不同的模样。花期结束后，黄花风铃木开始长出叶子，换成一幅绿油油的模样，泯然众人矣。不过若仔细观察，还是能发现一些识别特征：它的叶子是由5片小叶组成的掌状复叶，在枝条上对生，叶片质感很粗糙，而且还长了毛。因此在夏天的时候，如果你在路边发现了长成这样子的树，记下它的位置，到明年开春回来欣赏它的盛世美颜。
黄花风铃木的枝叶丨含笑
在适宜的条件下，黄花风铃木还可以结果，它的果实长长的像豆角，毛茸茸的，一根根挂在树枝上，风一吹就来回晃动……咦，这么看来，结了果的黄花风铃木，反倒是有一点“风铃”的既视感。果实成熟后会自然开裂，飞出无数小纸片一样的种子，和紫葳科的很多植物一样，黄花风铃木的种子轻薄有翅，可以借助风力传播。
结果的黄花风铃木丨含笑
黄花风铃木开裂的蒴果丨KENPEI / wikimedia commons
从美洲来到欧洲
在分类学上，黄花风铃木属于紫葳科，但至于要归到哪个属，却是一段纠结的故事。首先紫葳科这个科的中文名就有点意思，我们知道很多科的名字都来源于科里的常见属或常见种，比如百合科有百合属的百合，蔷薇科有蔷薇属的蔷薇等等。然而，紫葳科下面却并没有一个“紫葳属”，也没有一种植物正式的中文名叫“紫葳”。《中国植物志》只提到，“紫葳”是凌霄（Campsis grandiflora）的别名。
凌霄花丨Solipsist~commonswiki / wikimedia commons
而看拉丁学名的话，紫葳科Bignoniaceae倒是有一个对应的号角藤属（Bignonia）。不过这个属的植物不算常见，中国也没有，但它是黄花风铃木最早的家园。黄花风铃木的发现者是18世纪的医学家兼植物学家尼古拉斯·冯·雅克恩（Nikolaus von Jacquin），他出生于荷兰，后来移居到奥地利，但实际上他并没有“出国”，因为那时候的荷兰和奥地利名义上属于同一个国家——神圣罗马帝国。
雅克恩画像丨wikimedia commons
神圣罗马帝国和我们熟知的罗马帝国并无太大关系（精罗落泪），其版图主要在今天的德国及周边，下面各种诸侯割据，皇帝基本没啥存在感。法国思想家伏尔泰曾用一句话点评神圣罗马帝国：“既不神圣，也非罗马，更非帝国”。不过，这个尴尬的帝国依然有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坐落在维也纳的美泉宫。很巧的是，1745~1765年在位的弗朗茨一世皇帝是个自然爱好者，他甚至在美泉宫里建了个植物园，而雅克恩就是奉命为他去世界各地寻找奇花异草的植物学家之一。
美泉宫花园中的罗马式观景亭丨David.Monniaux / wikimedia commons
1755~1759年，雅克恩来到了中美洲，这是个生物多样性极高的地方。在终年深绿的热带雨林里，一树金黄的黄花风铃木是多么的耀眼，自然不会被雅克恩错过。就这样，和众多的植物一起，黄花风铃木被带回了欧洲。
黄花风铃木从美洲来到欧洲，又跟随着欧洲人的脚步走向世界，成为了现在的“网红”丨José Reynaldo da Fonseca / wikimedia commons
三易门庭的黄花风铃木
在此后的几十年里，雅克恩一直致力于植物分类研究，既包括欧洲的植物，也包括这些他从中美洲带回去的植物，发表了大量的新种。雅克恩的姓名写在拉丁学名的命名人时可以简写成四个字母“Jacq.”，这是他在植物学界的影响力证明，一般越厉害的人可以简写得越短，比如分类学鼻祖林奈老爷子就只需要写一个“L.”。在1797年时，黄花风铃木被雅克恩正式发表，放在紫葳科的号角藤属中。
号角藤属的Bignonia capreolata丨hannahnewsom / inatrualist
时间又过去了几十年，对紫葳科的研究逐渐更加细致。1845年，黄花风铃木被移到了黄钟木属（Tecoma），因为号角藤属的物种大多都是藤，而黄花风铃木是乔木。1887年，黄花风铃木又被移到了栎铃木属（Tabebuia），因为留在黄钟木属的植物大多是羽状复叶，而黄花风铃木是掌状复叶的。至此，黄花风铃木的分类得到了普遍认同，问题似乎尘埃落定了。
黄钟木属的Tecoma stans丨IM3847 / wikimedia commons
栎铃木属的Tabebuia roseo-alba丨Abestrobi / wikimedia commons
但到了1970年，事情又出现了转机。巴西植物学家乔·马托斯（Mattos）发表了一个新属 Handroanthus，并把栎铃木属的一些物种移了进去。这在当时没能得到植物学界的认可，美国植物学家金特里（Alwyn H. Gentry）甚至认为这就是在瞎搞，徒增混乱而已。1992年，金特里发表了一篇长文，详细地整理修订了栎铃木属的99个物种，并没有把新属当一回事。
进入21世纪后，分子生物学技术在植物分类上的运用越来越多。人们惊奇地发现，在基因的水平上，Handroanthus和栎铃木属真的是可以明确分开的。2007年，马托斯发表的属正式恢复了身份，我们的主角黄花风铃木再次改换门庭，来到新属的麾下，而这个属的中文名也被称之为“风铃木属”。抛开看不见的基因，两个属在外观上也能找到一些区别，比如风铃木属一般为黄色花，栎铃木属一般是紫红色花；花萼的形态也不太一样等等。
人中吕布，马中赤兔，树中黄花风铃木丨含笑
至此，黄花风铃木的分类学问题总算告一段落，估计手机前的你看到这里早已被绕晕，可能还会在想：不就一个花吗，美美美就行啦，搞这么复杂，what are you弄啥嘞？是啊，分类学的确是一件折腾的事情，连搞分类的人自己都说：“分类分类，越分越累！”
可是，科学研究就是一个渐渐向真相靠拢的过程。在漫长的故事中，我们寻求着一点点蛛丝马迹，努力找到万千物种之间彼此的联系，在偌大的自然界中构建起一张关系网，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一种浪漫，同时还为其它学科更深入的研究奠定了基础。
植物不会因为人们改变对它们的称呼而发生本质上的变化，也不会因为人们的记录而发生更多的改变。分类学家们“无用”的执着，却可以留给千百年后的世人一点启示：我们曾经来到这个世界上，记录所见之物。如果你也热爱这个世界，请不要错过我曾见过的美丽丨slftam / inaturalist
就比如，我们已经知道紫葳科有黄花风铃木这个靓仔，如果还想找更多开花好看的树，是不是就可以发掘发掘它的亲戚呢？没错，就像同属的紫花风铃木（Handroanthus impetiginosus），留在老属的玫红栎铃木（Tabebuia rosea），还有蓝花楹（Jacaranda mimosifolia）等等，个个繁花似锦，争奇斗艳。今年下半年，我们还将介绍同样来自紫葳科的火焰树（Spathodea campanulata），红黄两开花，希望大家继续多多关注啦。
依次是紫花风铃木（Handroanthus impetiginosus）、玫红栎铃木（Tabebuia rosea）和蓝花楹（Jacaranda mimosifolia）丨含笑
作者：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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