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智齿引发的血泪史

一块冰冷的金属伸进了小主人的嘴里，小智齿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揉了揉，在一片朦胧中发现这块金属坚定地朝自己的住处伸过来，他放大了瞳孔：“该不会是小主人派来取我性命吧”，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这块金属不偏不倚地插入自己的身体和牙槽骨兄弟之间，灵活地转动着，每次转动的幅度不大，一下，两下，小智齿感觉身体快要与牙槽骨兄弟分离，随着这块金属越插越深，转动的幅度也加大了，这块金属仿佛要使劲往他身体里钻，他感觉快要被连根拔起，大声呼救着，可是周围的牙牙兄弟姐妹一个个冷眼旁观，更甚，部分牙牙兄弟脸上的笑意都要憋不住了，有些还带着一点“沉冤得雪”的快意。

小智齿知道自己无法反抗命运的安排，一股委屈涌上心头，他悲惨的一生终于是要落幕了，他闭上了眼睛，往事如同电影胶片，一幕幕放映着。

我的名字叫“智齿”，是口腔里最晚萌出的牙，因为我通常在人们心智成熟的年纪萌出，有些人认为我的出现给他们带来了智慧，所以给我起了这个好听的名字。你也可以叫我的小名“小八”，因为我长在口腔的深处，是从前往后数的第八颗牙齿。在很久很近以前，我们的祖先生活在山洞里，吃着草皮树根，从而发育出宽大的上下颌骨和强壮的咀嚼肌肉，宽大的颌骨扩大了我们牙牙家族的生存空间，足以容纳我们智齿四兄弟。

随着人们生活质量越来越好，食物越来越精细，颌骨和咀嚼肌肉逐渐退化，骨头宽度变窄，也不再需要那么多的牙牙兄弟帮忙咀嚼食物，于是自然法则选择然淘汰我们智齿家族，换句话说，我们智齿家族正在一步步走向衰落，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我们会彻底被牙牙家族族谱除名。“天将降大任于斯牙也”，我们智齿兄弟非常争气，明知注定灭亡却仍拼命与自然法则抗争，在没有足够的生存空间的情况下，我们还是出生了，因此我们得到了一个不太好听的名字“阻生齿”。正可谓，“开局即地狱”，即便我们从出生那一刻起就一直被嫌弃，被排挤，但是我一直坚信“天生我材必有用”，坚强地活了下来。

（图 1 智齿位置示意图）

我住的地方很狭小，不够容纳我整个身体，但是我一直安慰自己没关系，空间有一点是一点，于是当其他牙牙兄弟能“正直”地生活的时候，我要变换姿势，适应我窄小的生活空间，为了把我的脑袋露出来一点点，我斜着躺，靠在前面的牙牙兄弟的身上借力，或者我整个身体躺平，虽然在口腔里看起来很不协调，但是都是为了生活嘛。

没有空间生长我也会自己后天努力创造空间，我发现我的脑袋最外层非常坚硬，于是我每天都用脑袋顶着前面的牙牙兄弟，果不其然，过了几年，我的生活空间越来越大了，我还发现虽然脑袋上方的空间有限，但是下方的牙槽骨兄弟还是给我预留出了足够的生存空间，于是我的腿拼命往下伸，跟下面的下牙槽神经兄弟打了个照面。经过我的不屑努力，我逐渐适应了对我不太公平的生长环境，即使会被后方的牙龈兄弟盖住半个脑袋，我寻思着就当个收纳袋吧。

（图 2 智齿的牙龈盲袋）

我以为我的收纳袋里会装一些珍珠宝石等值钱物，但是事情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小主人每次吃完饭，就会有一些食物残渣往我的收纳袋里钻，它们进来了就不出去了，加上我生长的位置太靠后了，还容易被小主人的脸颊肉挡住，存在感就更低了，小主人每次刷牙都没注意到我，我就逐渐地肮脏下去，直到我发现我身上有一块地方从白色变成棕褐色，还散发出一丝腐臭，然而小主人还是没有注意到我。

直到有一天，我的收纳袋里积累了足够多的脏东西，牙龈兄弟“发炎”了，剧烈的疼痛弄得小主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走进了一栋写着“口腔医院”的楼里，一个穿着白大衣的陌生男人给小主人做了检查后，告诉他患了一种叫“智齿冠周炎”的疾病，我心想：还有以我的名字命名的病症呢，我可真有名气。随后，一股药水反复冲洗我的身体和我的“收纳袋”，在感到一阵短暂的刺激后，我突然觉得浑身轻松，小主人终于还是注意到了我，我非常感动。

然而，接下来那个陌生的男人竟然劝说小主人要把我拔掉，我的世界晴天霹雳，低落到了极点，我不能接受我生来就是个祸害，只会给小主人带来痛苦和疾病，况且我什么都没做，难道注定有些牙连出生就是个错误吗？我想着想着流下了泪水。小主人思考了一阵后，也许是因为害怕，说自己还没做好拔牙的准备，便离开了这栋楼。我把小主人的考虑理解成对我的心疼，他还是不舍得我离开。

（图 3 右下智齿冠周炎急性发作）

然而，又过了几年，我的状态越来越差了，原因是我整天处在最肮脏的位置，一阵阵臭味和残留的食物残渣滋生了很多细菌，他们整体围着我，朝我吐酸水，于是我身上白一块，黑一块的，被腐蚀的最严重的部分崩裂掉了出来，我已经是一颗残缺的牙了，我的收纳袋时不时给小主人疼一下，仿佛在提醒他我的存在只会带来不好的事情。

后来，小主人又再次走进了那栋写着“口腔医院”的建筑楼，还是那个熟悉的穿白大衣的男人，他拿出一张纸，又在电脑桌面调开了一张我们牙牙家族的大合照，告诉小主人我的腿跟下牙槽神经兄弟挨的太近，把我拔掉可能有损伤下牙槽神经等手术风险，小主人拿起签字笔，似乎在担忧着什么事情，他问：“如果神经损伤了可以恢复吗？”那个男人回答“大部分人会在三个月到半年内恢复，也有极个别损伤太大了恢复不了。”我看着小主人握着签字笔的笔尖迟迟没有落笔，我双手合十，暗自祈祷，我赌小主人对我还是有感情的，虽然我净是给他惹麻烦，但我没有什么恶意，这些都不是我存心造成的。接下来的一幕刺痛了我的双眼，签字笔的笔尖开始接触纸面，快速滑动起来，仿佛在表示小主人要给我赐死的决心。

我泪眼朦胧地目睹这一切，哭晕了过去，等我再次醒来，就看到一块金属在挺我的身体，仿佛要把我连根拔起。然而，虽然我暴露在外面的脑袋很小，但我的身体很肥厚，几下短暂的撬动并没有成功把我挺出牙槽骨，我暗自松了一口气，以为逃过一劫。

过了一会，一根快速选择的柱子伴随着四下飞溅的水花对准了我的脑袋，我坚固的脑袋也顶不住这样强大的武器。我流下了泪水，如果有来生，我不想再做一颗智齿，我想做一颗正常的牙齿，不要整日呆在最昏暗的角落，只会给小主人带来无尽的痛苦和折磨，我想要一个干净的生活环境，不再被细菌残蚀，变成一副残缺的病体苟延残喘，我想承担起我咀嚼食物的重任，而不是被无用地丢弃。如果下辈子还得是一颗智齿，那我只求要一个正常的生长空间，一辈子“正直”地站立，并且跟与我配对的智齿兄弟好好搭配干活，分担一部分的咀嚼任务。也许上天看到我这一生过得太艰难，提前召我回家了吧，小主人，再见了，接下去的日子你不会再被疼痛折磨。

口腔医生用涡轮机把这颗近中阻生的智齿一分为二，先把牙冠钳出，再换成牙挺楔入牙根与下方的骨质之间，没有了牙冠的阻挡，牙根的挺出就是时间的问题，当牙根整体翘出后，口腔医生三下五除二清理了拔牙窝后，把伤口缝了起来。

术毕，口腔医生指着已经四分五裂的智齿，对小主人说：“你看看你的智齿，都蛀了这么大一个洞。”小主人咬着棉球睁大眼睛仔细看看，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看到智齿的全貌，比自己之前在镜子里看到的要大得多，此刻，这颗对小主人来说略显肮脏的智齿，七零八落地躺在牙椅的操作盘上，身上似乎黏了长条状的黑色的青苔，凑近一闻，马上被氨水似的刺鼻气味吓到了，他指着“黑色的青苔”问医生：“智齿上面的是什么东西？”口腔医生回答：“是牙结石，智齿长期藏污纳垢，细菌钙化后就变成牙结石了。”小主人心里暗暗庆幸，还好早日把它处理了，不知道智齿这么脏。

（图 4 智齿拔除分牙示意图）

小主人应该不知道他的口腔里牙牙家族在欢呼雀跃。大家叽叽喳喳讲个不停，“这智齿终于不在了，还大家一个清净。”“是啊，他在的时候，就没干什么好事。”“整天装得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实际上竟给大家使坏。”“忍了那么多年，终于能把一肚子苦水都倒出来了。”

“以前当着他的面不好说话，现在能肆意妄言了。”小七，是智齿前面挨着的那颗牙兄弟，是口腔里的第二颗磨牙，从前往后数排第七，他作为智齿唯一的领居，应该最有发言权。他抚摸着自己的伤腿，脸上有三分忧伤，三分庆幸，四分无可奈何，智齿还在的时候，他“近水楼台先得月”受尽了委屈，“小七兄弟，智齿是怎么对你的，你尽管告诉我们，我们为你伸展正义”，小七扶额叹息，陷入了回忆中。

“在智齿出生之前，我是口腔里最晚萌出的牙齿，那时候大家其乐融融，没想到这样的好日子没有持续多久。

后来，智齿出生了，它刚开始还埋在骨头下面，后面随着它越长越大，已经没有足够的空间给它生活了，然而它还是绞尽脑汁硬生生挤出半个脑袋，另外半个脑袋埋在牙龈下面，那简直是个垃圾场啊，垃圾只进不出，散发出一阵阵的臭味，吸引来了无数细菌筑巢，有时候还流出一丝丝的脓水，真是恶心死我了，极度不注重个人卫生。它自己不注重卫生也就算了，他还斜着靠在我身上，每次吃饭我和他之间就塞进来好多食物残渣，成了第二个垃圾场，我挨着他的那部分身体慢慢被滋生的细菌腐蚀，然而因为这个部分很隐秘，小主人不容易发现，没有让我得到早期的治疗，慢慢我被腐蚀得越来越深，冷水热水流过的时候，我都一阵哆嗦，也是我的缘故，小主人不再喜欢吃过冷过热的食物。更严重的是，因为长时间的炎症侵袭，我和智齿之间的骨头开始慢慢吸收，没有了骨头的支持，我开始咬东西使不上力气，站的也没之前稳当，如果这样下去，我就命不久矣了。

（图 5 智齿与七号牙间食物嵌塞）

智齿没地方长，就拼命往前挤我，我和其他牙牙兄弟们被挤得东倒西歪，更可恶的是，它还偷偷在我脚底下使坏，他脑袋一直挤压着我的腿，我的腿又没他脑袋那么硬，就这样我的一条腿就被他挤得吸收了，变成一条残腿，害得我年纪轻轻就有残疾证的加持。颞下颌关节兄弟也来找我吐槽，自从智齿兄弟萌出以后他都紊乱了，小主人吃饭的时候关节兄弟像个年久失修的机器发出疙瘩疙瘩的声音，不过小主人也很迟钝，丝毫没怀疑是智齿搞的鬼。还好，现在小主人被疼痛折磨了几次后，还是下定决心把它解决了。”

（图 6 七号牙被智齿压迫吸收）

大家听着小七哭诉的辛酸史，纷纷投出同情的目光。“小七兄弟，小主人一定可以把你治好的，虽然你现在久病缠身，我相信总有办法。”“是啊，是啊，不要放弃。”“我们还有很长时间一起陪伴小主人走下去。”“但愿如此吧，哎。”看着小七兄弟郁郁寡欢的样子，大家更心疼了：“都怪万恶的智齿。”

小主人拔完牙后按约复诊，口腔医生指着小主人的全景片说到：“你的第二磨牙已经被智齿给顶坏了，不仅牙根出现了吸收，牙冠表面也烂了一个蛀洞，快到牙神经了”“还有补救的机会吗医生？”小主人忧心忡忡地问。“这个牙齿的情况很差，尝试保一保吧，首先这条被顶坏的牙根肯定是不能留了，先做完根管治疗，再做个小手术，把这颗牙齿一分为二，保留好的这条牙根，烂的牙根截掉，再做个保护套套起来。”

小主人认真倾听着医生给出的治疗意见，努力地消化这么多的治疗步骤，说：“先保守治疗吧，都怪我当初没有听医生的意见早点把智齿拔掉，现在我只是自食其果罢了。”

接下去半年的时间，小七踏上了漫漫治病之旅，小主人也成为了口腔医院的“常客”。小七很紧张害怕，因为它非常怕痛，但是第一次根管治疗的时候，一管透明的液体注入小七附近的牙龈兄弟，过了几分钟，口腔医生在小七的头顶破开了一个洞，小七竟感觉不到疼痛，后来他知道这是一管被叫做“麻药”的液体，可以阻断痛觉的传导。不疼了之后，小七慢慢放松下来，然后一种像细针一样的金属钻进了自己的体内，尺寸从细到粗挨个进入，把神经一点点抽出去，小七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被掏空了，不同味道的液体轮流冲进自己的身体里，带走身体里残留的垃圾。身体被掏空之后，一种致密的物质注入了小七的身体里，填满了牙神经被抽离后的空白。根管治疗的步骤算是完成了。小七知道下一步就是把他的伤腿截掉。

（图 7 根管治疗流程示意图）

时间过去了几周，小七状态很稳定，看样子是可以接受“半牙切除术”的治疗了。口腔医生手持携带长柄裂钻的快速手机，定位在小七头顶的正中间，然后一踩踏板，车针飞快地转动起来，灵活又精准地把小七的身体一分为二，其中包含着伤腿的那部分身体被摘除，留下康健的另一半。口腔医生嘱托：“等 3 个月之后牙槽骨长好了，再来做这颗牙最后的修复。”

转眼间，3 个月过去了，小七已经适应了脱离另外半边身体的日子，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帮小主人分担咀嚼食物的重任，然而小主人非常谨慎，因为医生吩咐他在最终修复之前，不能用这颗牙咬硬东西，因为这颗牙做完根管治疗后非常脆弱，一不小心就会崩裂。他牢牢把医生的话记在心里，自从吃过智齿的亏后，他再不敢不听医生的话。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口腔医生在检查后发现小七周围的牙槽骨已经恢复稳定，便给小七的头部均匀瘦身，套上了一个很结实的帽子，有了这个新装备，小七又恢复了往日的雄风，继续站好咀嚼食物的这班岗。

（图 8 牙齿固定修复示意图）

智齿走了，小七兄弟也得到了治疗保住了性命，牙牙家族恢复了往日其乐融融的样子，仿佛大家已经遗忘了智齿，没有任何牙再提起，只有小七兄弟残缺的身体表明智齿曾经来过。

小主人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只不过，他现在比以前更注重口腔卫生了，还定期往口腔医院里跑，但他不是去治病，而是定期去检查口腔，把疾病防患于未然。

作者：付英华 龙柯良

单位：福建医科大学口腔医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