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的网络文化中，“吃土”早已成为一句广为流传的玩笑用语，用来形容月光族囊中羞涩、无力消费时的自嘲。但很少人知道，“吃土”其实不止存在于玩笑里——在世界的一些角落，有些人真的把泥土送进嘴里，甚至乐此不疲。
这种行为有个学术名词，叫做食土癖（Geophagia），来自希腊文“geo”（大地）与“phagein”（吃），意思即“吃泥土”。虽然听起来难以想象，但这种习惯不仅存在于远离现代医疗资源的村落中，甚至在历史文献、医学档案中都有大量记载。从古希腊的医学之父希波克拉底，到波斯名医阿维森纳；从非洲、印度的孕妇，到美洲的奴隶与原住民，食土行为似乎在时空交错中反复出现。
（图片来源：作者使用AI生成）
这到底是贫穷与饥荒的产物？孕期荷尔蒙波动带来的“异想天开”？还是一种源于自然本能的补矿行为？我们又该如何看待这一看似不合常理的现象？
古老而普遍的人类行为
尽管在现代城市生活中，吃土常被视为不合常理甚至荒诞，但考古与文献资料告诉我们，食土癖并不是现代社会的偏差，而是贯穿整个人类历史的一种现象。
最早的人类食土行为可追溯至近200万年前的能人。在赞比亚与坦桑尼亚交界的卡兰博瀑布（Kalambo Falls）遗址中，考古学家发现一种富含钙的白色黏土，与能人的骨骼残骸并存。这一发现被认为是人类祖先可能主动摄食矿物土壤的早期证据。
古人食土示意图（图片来源：作者使用AI生成）
古希腊的希波克拉底、古罗马的普林尼都曾在著作中提到某些人出于医疗目的而摄食黏土。普林尼甚至建议将红土混入谷物糊中，用于缓解口腔与肛门的溃疡、止泻与控制月经。在古波斯则视食土为一种可致病的习惯，曾建议对食土患者施以约束甚至监禁，以防成瘾危害健康。
为什么人会吃土？——四大科学解释
吃土乍看似乎不可理喻，但从进化生物学、营养学到环境医学的角度来看，人类主动摄食泥土其实有其潜在适应性逻辑。目前主流研究认为，食土癖背后至少可归结为四类科学机制。
食土癖最常见的解释是微量营养素缺乏。大量研究表明，患有此癖的人常伴随缺铁、缺锌、缺钙等状况，尤其在孕妇、儿童、营养不良人群中更为普遍。某些富含铁、钙或锌的土壤，如红色富铁粘土、白色碳酸钙粘土，可能成为这些人下意识补矿的一种方式。
另一个重要解释是食土的胃肠保护作用。某些富含蒙脱石、斑脱土等高表面积黏土矿物的土壤，具备强吸附能力，可以结合胃酸、植物毒素、细菌毒素等刺激物，缓解恶心、呕吐与腹泻等胃肠道症状。这一机制被广泛观察于孕妇、热带动物、灵长类乃至人类学中。
这种作用类似现代常用的抗酸药、活性炭、止泻粉。在没有药物可用的环境中，食土可能是民间智慧发展出的生物缓释剂。
在非洲、拉丁美洲和亚洲部分地区，食土并不被视为异状，而是一种拥有社会合法性的日常行为。在加纳、乌干达等地，市场上有专供孕妇食用的泥饼；在印度南部和墨西哥的乡村中，黏土与草药混合被用于调味或药用。
一位中美洲的小贩正在售卖“圣土”（tierra santa）药片（图片来源：参考文献[1]）
有趣的是，人们往往对所吃泥土的来源与质地极为讲究，如特定蚁丘、河岸、树洞等，被认为含有好土——不仅颜色、气味、可塑性满足感官，还常富含特定矿物，反映出一定程度的经验性选择。
从精神行为学角度，食土癖属于“异食癖”，即对非食物物质产生持续食欲的行为异常。常见于孕期女性、儿童、贫困人群与某些精神疾病患者。其背后可能是神经递质调节紊乱、心理创伤缓解机制或长期应激状态。
虽然食土癖常与营养不良共现，但其是否由营养缺乏引起，或反过来加剧营养问题，目前尚未有定论。因此，对这类行为的临床干预需结合精神评估与营养监测。
来自坦桑尼亚和加纳市场的土壤样本（图片来源：参考文献[5]）
有益还是有毒？——科学评价的两面性
虽然在很多文化中，食土癖（Geophagia）被视作一种应对营养不良或身体不适的土法补救，但现代科学的研究显示，这一行为同时存在潜在益处与明确风险，必须区别分析、谨慎对待。
一方面，部分研究者认为，在特定环境与人群中，食土可能具有一定的生理益处。例如，某些红色或白色粘土富含铁、钙、锌等微量元素，在营养缺乏时可作为应急来源。此外，不少野生动物也表现出选择性食土的行为，如秘鲁鹦鹉、非洲象、红叶猴等，从生态角度提示这可能是一种广泛存在的适应性策略。
然而，食土的风险远高于潜在益处。多项研究指出，野外或市售土壤常含有高浓度重金属，如铅、砷、镉、铬等，可能引发慢性中毒、神经损伤甚至发育障碍。同时，未处理的土壤还可能带有寄生虫卵与病原微生物，如弓形虫、大肠杆菌、沙门氏菌等，造成严重肠道感染。更隐蔽的风险在于，某些具有高阳离子交换容量的黏土会与铁、锌等营养元素形成络合物，反而阻碍吸收，加重贫血与微量元素缺乏。
特别需要指出的是，孕妇与儿童作为高风险人群，受到食土癖的危害更为严重。美国孕产协会明确警示，食用非食物物质不仅会干扰营养吸收，还可能影响胎儿发育，甚至导致早产。因此，虽然部分文化中将孕期食土视为传统，但现代医学不建议保留这一习惯，而应通过正规营养补充和医疗干预进行替代。
总结
食土癖，这一在人类历史长河中反复出现的行为，看似离经叛道，实则背后隐藏着复杂的生理、心理与文化机制。从史前人类的生存策略，到孕期妇女的应激反应；从动物对矿物盐的本能渴求，到特定社会中对可食之土的经验选择。
然而，随着现代医学与环境科学的发展，我们也应清醒地认识到，泥土虽然来自自然，但它并不等于安全。在食物链被重金属、寄生虫、污染物影响的今天，食土不再是一种可以容忍的民俗，而更可能是一种需加干预的公共卫生问题。
参考文献：
[1] Abrahams, Peter W. "Geophagy and the involuntary ingestion of soil." Essentials of medical geology: revised edition. Dordrecht: Springer Netherlands, 2012. 433-454.
[2] Singh, Ichpreet, et al. "Geophagia: A case series." Industrial Psychiatry Journal 30.Suppl 1 (2021): S240-S242.
[3] Woywodt, Alexander, and Akos Kiss. "Geophagia: the history of earth-eating." Journal of the Royal Society of Medicine 95.3 (2002): 143-146.
[4] Halsted, James A. "Geophagia in man: its nature and nutritional effects." The American Journal of Clinical Nutrition 21.12 (1968): 1384-1393.
[5] Reilly, Conor, and Jeya Henry. "Geophagia: why do humans consume soil?." Nutrition Bulletin 25.2 (2000): 141-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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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杨超 博士、中国科普作家协会会员；邵文亚 福建医科大学副教授
审核丨樊春雷 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副研究员 中国心理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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